深海里的光

樊浩这辈子最后悔的事，恐怕就是五分钟前当众挑战了关青桐。

他是今年七月才毕业的新人，仗着自己185身高、90公斤的体格和警校体能第一的成绩，很不把关青桐放在眼里。关青桐也有意给他一个下马威，所以毫不手软，试探了两下之后，一个过肩摔，直接把樊浩按在地上摩擦。

“漂亮！二爷，KO他！”

“有人拍视频没？刚才这招绝对是教科书级别了！”

“小樊不哭，三年里没人赢过二爷，咱不丢人啊！”

队员们情绪高涨，把训练场乌央乌央地围了个水泄不通，啃着烤串、吸着奶茶，活脱脱一群没心没肺的吃瓜群众。

樊浩眼前发黑，耳朵里嗡嗡直响，面前的关青桐单膝跪地，膝盖正紧紧顶在他胸骨上，让他喘不上气。他现在知道是自己看走眼了，关青桐看上去弱不禁风，手腕细得像是一拗就能折，可就是这细骨伶仃的手腕，现在扣得他纹丝不能动，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骨折了。

“啊啊啊……关队，疼！”

“行了，起来吧！”关青桐看看差不多了，笑了笑，伸手把樊浩拉起来，“没事儿吧？”

樊浩还晕乎乎的，一脸迷茫地看着关青桐，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。

不知谁喊了一声：“有血！谁受伤了？”

关青桐一皱眉。

地面上真有一小块红色，就在刚才两人缠斗的地方，血迹很新，还没有凝固。

一边的老刘也紧张起来，跳上台子，帮着樊浩上上下下检查，看他到底哪里流血了，但没有，关青桐下手很有分寸，淤青可能，断不至于见血。

“关队，我好像……有点头晕。”樊浩脸色苍白，来历不明的血迹让他更加恐慌，先前的自信不知丢哪儿了，声音都在打飘。

“别怕，没事儿。”关青桐哭笑不得，拍了拍樊浩肩膀，对老刘道：“实在头晕的话，带他去食堂，弄碗红糖水补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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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人群散去，关青桐偷偷把那摊血迹擦了，回到更衣室，找出一片卫生巾来。

竟然忘了，今天是特么来姨妈的日子。

更过分的是，那帮操-蛋的兄弟忘了也就罢了，连自己都忘了——她还是个女人。

关青桐大喇喇脱下被汗水浸透的迷彩服，光脚走进浴室。唔，除了几个丑陋的伤疤和常年不褪的淤青外，她身材长相其实都还过得去，刚进刑警队的时候，也和男同事扮过情侣，那时候她还是小关，师兄们很是照顾，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“退后，等哥们儿死光了你再上！”

但这样的日子没多久，几个大案下来，那些一心把关青桐当小公举守护的师兄们发现，卧槽，这哪是什么小公举，分明是牛魔王啊！分析案情比谁都快，抓捕起来又比谁都狠，师兄们甘拜下风，从不服，到敬佩，再到带着谦让的语气，“这次行动，要不你先？”

再后来，关青桐成了关队，队里的兄弟尊称一声关二爷。

关青桐花五分钟冲了澡，出来的时候想起什么，抠了点润肤霜抹在脸上。等走出中队大门的时候，温柔的夕阳正好照在操场那明晃晃的旗杆子上，关青桐心情不错，用力吸了吸鼻子，感觉还能闻出脸上润肤霜的味道来，小雏菊味的，又香又甜。

今天算是打扮过了，因为一会儿要约人吃饭。

但到关青桐赶到的时候，对方还没来。她有个习惯，不坐在餐厅里等人，也从不打电话催还没到的人。她往餐厅里瞄了一眼，找地方停好了车，便一个人在附近瞎转。

餐厅对面是家著名的高级写字楼，这会儿六点不到，即将到来的黑夜像是想侵吞这座城市，又像是于心不忍，沉沉暮色徘徊，人们还没下班，整栋大楼灯火通明。

关青桐站在一楼的咖啡店门口，落地玻璃映出她苗条利落的身影，她往店里看了看，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买杯咖啡。突然，一辆救护车呼啸而来，尖利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。

救护车就在写字楼门口停下，医务人员迅速从车上抬下一辆担架，进了大楼电梯。关青桐微微皱眉，条件反射般地全身肌肉绷紧。

几乎是同时，一辆出租车也在关青桐面前停下，车还没停稳，车上跌跌撞撞下来一对老夫妻，面无人色进了大楼。

凭经验，关青桐隐隐感觉不妙，立刻跟了进去。

电梯在十四楼停下，这是一家在线旅行的网络公司，在郝奚市小有名气。关青桐一出轿厢，就听到有人哭嚎，原本宽敞明亮的格子间里人挤人，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。

人群中心躺着一具尸体，盖了白布。出租车上下来的那对老夫妻正跪在尸体旁，哭得撕心裂肺。边上还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胖男人，戴着金丝边眼镜，养尊处优的面皮上尽是惊恐。围观的有自己公司的员工，也有从其它楼层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白领，一个个举着手机拍视频上传朋友圈，敬业度堪比记者会现场。

“这是吃人的公司啊！阿俊三天没回家，今天终于说忙完了能回家吃饭，可我没想到再看到他，是这么冷冰冰的躺在地上了……”

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，白发人送黑发人，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……”

老头声泪俱下，每说一个字声音都在打颤，老太太更是哭得几乎闭过气去。关青桐的心也被揪起来，白发人送黑发人，这滋味她是懂的。

互联网的力量惊人，围观白领们才把消息散发出去没几分钟，就收到了有效回复，有人高声道：“哎，我朋友圈里有人回了，说这是猝死！公司得负责任！”

“对对，我群里有管劳动仲裁的朋友，人家说了，加班猝死可算是工伤，公司必须赔钱！”

“是啊，老头快别哭了，抓着这胖老板让他赔钱！你们儿子都没了，以后养老看病都得指着赔偿金咯！”

“我认识个律师朋友，要不要我给你他的微-信？让他帮你们处理，又好又省心！”

戴眼镜的男人像被蛰了一样叫起来：“我没叫他加班！是他自己要加班的！跟我没关系！”

这话不说还好，一说出口，愤怒立刻被引爆！老头突然站起来，对着眼镜男拳打脚踢，嘶声吼道，“我不要赔钱，我现在就打死你个黑心老板！让你给阿俊偿命！”

老妇人也扑上来，揪着他的衣领，用头猛撞他头颅，“我也不活了！我给阿俊报了仇，再跟他一起去！”

镜片碎了，老板血流了一脸，趴在地上哀嚎。丧子之痛让人失去理智，老两口真的是往死里打，眼看又是一条人命！

刚放下手机的人们，又赶紧举了起来。

关青桐急了，亮出警官证吼道，“住手！我是警察！全都给我住手！”

然而，她的声音完全给淹没在人声鼎沸中，前面还有个又高又瘦的年轻人像堵墙似的杵在关青桐跟前，别说挤进去，连视线都给挡得结结实实。

“让开，我是警察！”她急得想撞人。

可能是太用力，口袋里的手机咔哒掉在地上。

那人捡起来，低头看了关青桐一眼，声音非常低沉，而且好听，“你的？你是警察？”

“嗯。”

他把手机还给关青桐，侧身往旁边一让。

关青桐继续往前，手机屏幕上跳出一行字：“这不是真相！”